夕阳的余辉，给焦黑的土地镀上了一层金黄，隐隐透出肃杀之气。波涛翻滚的河水，如鬼哭人嚎，夹带着蛮荒之势，东冲西撞，最终无奈落下身来，向南而去，泛起一片血色，眼尖的人甚至可从中发现裹挟的尸身。凛烈的北风，拉扯着一面大旗，很远就能看见很大很大的字——楚。大旗下，骏健的乌骓马上，挺坐着威严的霸王，身后站着乌压压的军队，鸦雀无声，任凭风吹日晒！

“大王，您决定要回江东？”

霸王睁大眼睛，迎着夕阳望向河对岸的那片黑影，但只觉阳光刺眼，却怎么也看不清对面的那个人。霸王知道，对面的那些人肯定也在看着他，尤其是那个刘季，肯定看得比别人更细心，也更紧张！

“我意已决”。霸王甩了一下马鞭，半空中响起噼啪声，胯下乌骓马只是甩了一下头，不安地打了个响鼻，四蹄稳如生根。

“汉王，可信吗？”

“无赖，有何可信？张良韩信，背主之徒。皆是一群名利之辈，何谈信义？”

“那大王您这划沟而治、楚河汉界的约定又是为何？”

霸王回过头，看着身后的这些士兵。这些人都是跟随他从吴中之地出来，为了能在反抗暴秦的乱世下活下来，多少次出生入死，在枪林箭雨中拼命才活了下来。他们直挺挺地站着，随时等待命令，只是瘦削黢黑的脸上，现出疲倦的神色；坚定的眼神中，夹杂着些许疑惑、幻想。

“想我自杀县令起事以来，跟随叔叔征战四方，为的是推翻暴秦，复我大楚，天下太平，百姓安居乐业。”霸王陷入了回忆，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：“我用我的这把大枪，东征西战，斩下多少敌人的头颅，使多少敌人胆寒！还记得那巨鹿大战吗？多少诸候，各怀鬼胎，围站在赵地周边，就是不去相救。他们怕被章邯所灭，自己也便没有立足之本，都是算计自己的利益啊！义帝下令催战又如何？”

“这场大战，谁人不知？大王您破釜沉舟，一马当先，带领将士九进九出，破甬道、虏王离、降章邯、威诸候，真是战神下凡！想那白起、李牧，也不过如此。”

“全赖全军将士舍命追随，奋力拼杀。毕竟我们只有三万人马，而王离所属就有十万大军，何况还有章邯部率三十万人在后为其输送粮草。我只是抓住了他们互不统属的弱点而已。”

霸王一顿，又接着道：“提起这个章邯，的确是个人物。​一个小小的少府，以前从没领过兵，竟能带着一帮囚徒，打得各诸候四处逃窜。定陶一战，连我叔叔都被他杀了，我也死命苦战方得脱身，我那兄弟刘季更是被其所擒。现在想来，当时我若是不舍命救下刘季，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之势！”

霸王目光凝视着对面的那个人，叹道:“时也命也！”

四周一片沉默，无人敢接。

“也是我命该如此！想那章邯所败的二十万降卒，皆是各国穷民，被逼修长城，上战场，巨鹿战败投降于我，而我却使用诈谋坑杀​。”

“大王您何必自责！那二十万降卒，当时也是粮草被烧，情势所迫投降。秦人虎狼之心，和我们本就不是一心，万一有人从中起事复叛，我们仅有三万疲乏之众，实难应对。况我们亦无粮草，自用尚需筹划，何能多出这二十万人的一日三餐。而放他们离去，又将是给自己树立一支劲敌。换谁做这个决定，选择都不容易。想那白起亦非嗜血之人，当年长平坑四十万赵卒，亦是情势耳！”

“杀降不祥！又有谁人不知呢。顾不得这许多，且让历史去评说吧！”霸王又恢复了睥睨天下、力拔山兮的气势。“我要让跟随我的这些江东子弟活下去，好好地活下去。他们这些年抛家别亲跟随我东西征伐，不就是想有个安稳生活吗？这仗打得时间太长了，该歇歇了。”

“然汉王之人，殊难可信。”

“刘季，父妻子女尚且不顾，况他人？我察他们亦极疲惫。然韩信带领齐赵之卒三十万，彭越亦有二十万，加刘季之兵，近百万之众，以我军十万之众实难再战。最让人头疼的灌婴之骑旅，时加骚扰，令我分兵不少。可恨英布，竟趁此危难之局，叛变投敌，实是断我之臂。幸喜我于他们聚合未稳之际，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，吓破了刘季之胆，才争取到今天这个划沟而治之势。若待其合围，我们危矣！”

“大王英明！就怕汉王悔约…”

“以刘季之识，他拥有这半壁江山，足矣！吾所忧者张良耳。若此人看破我之虚实，四面合围…而刘季又是无赖，对其言听计从，根本不考虑什么约定、信义，以我疲惫之师，胜算无几。唉，悔不该不听仲父之言，鸿门宴放走刘三。”大家俱是一惊，这一叹在众人听来，竟有如晴天霹雳：霸王竟也唉声叹气？

四周死一样寂静。只有风在吼叫，河在咆哮，旗扯烈烈。

天边残阳似血，烧云似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