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文/周莉芸(集团财务部)
窗子外面的天空高远了,和白棉花一样的云彩压的就像要戴在人们的头上。吹来的风里夹杂了凉快的气息,嗅一口还有尘土的味道。这个季节的风里有朴树的九月,李志的九月,海子的九月,还有爷爷那台老旧的补鞋机的九月。你听,哒、哒、哒哒,秋雨一阵就下大了,枫叶未红,白露未霜。妈妈看着窗前发呆,嘴里小声念叨:刚下开的秋雨真像姥爷那台补鞋机给鞋上线的声音啊…
初中一年级我们就要从村子里走到镇上那所不大不小的中学去读书,途中要穿过另一个村子,走上两公里,学校很显眼,就在马路边,离姥爷修鞋的小摊不远。妈妈装了一袋爷爷爱吃的桃酥,再三叮嘱报完名给送过去,我心里一阵窃喜:天天送我都乐意。姥爷修鞋的小摊,在镇上大十字里那个百货店门口摆了有几十年了,姥姥去世的时候除了已经结婚的两个舅舅外,妈妈和小舅五六岁,姥爷一夜间白了头。后来妈妈听村上的人说,姥爷在姥姥办完丧事的那晚一个人在后山大哭了一场,旁人不敢靠近。在家里呆了好些日子,愁绪虽说看不见,却比千斤重。一日小舅哭着跑进院子,姥爷一看,鞋底裂开了,不难猜测肯定是和伙伴打闹扯开了鞋底,气不打一处来,二话不说先收拾人再拾掇鞋。小舅免不了一顿胖揍,哭的满头大汗,姥爷被一个裂开的鞋底也“盘”的满头大汗,小舅哭累了,姥爷修完了,妈妈和小舅还有姥爷三人看着歪七扭八的鞋底,在姥姥去世后的几十天里,这个院子里第一次有了笑声。妈妈说可能这就是姥爷去学修鞋的由衷吧,这门手艺和这台不起眼的补鞋机,养活了一大家人。
整个初中,放学后去姥爷的小摊是我最开心的时候。除了临走的时候我可以随心任意去百货店拿几袋爱吃的零食外,在姥爷旁边坐上一会也舒服。蓝色粗布上衣、微微泛黄的旧军裤,胸前还挂着一件齐腰的围裙,哒哒哒、、、看姥爷给鞋摸胶,左手摇盘,右手稳鞋上线,一气呵成,锉刀和手工针等工具经由姥爷之手,能化腐朽为神奇,让坏掉的鞋子又重获“新生”。干脆利落,可得劲了。姥爷有一个自己的百宝箱,里面修鞋的工具应有尽有,锥子、麻绳、剪刀等工具一应俱全。老旧的工具箱,一架用得油光发亮的老式补鞋机,几个木头方凳,就是姥爷的全部。冬天,姥爷旁边总会围着许多人,他们并不是在等着修鞋,而是围在鞋匠这儿取暖,简单的火盆,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却是不一样的温暖,姥爷并不是一个善谈的人,有时碰见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会插几句,而大多数时间里他一直在埋头修鞋,默默地听着旁边人话家常。妈妈隔三差五也在姥爷这里,等我放学然后帮姥爷收拾完,一起回家。有一天百货店老板朝着妈妈开玩笑:“小萍,你咋没把老爷子的这门手艺学了。”姥爷气冲冲的朝窗户里喊:“有我老汉给你上线就够了,难不成让我萍儿给你还要摸胶。你要想学,来,坐下,我给你教。”说着姥爷啪、啪,拍了两下小方凳。我当时还纳闷了一下平日里温和待人的姥爷一下子怎么这么激动。妈妈打圆场老板识趣的走开了。
回家的路上我坐妈妈的大梁自行车后座上拽了拽她的衣襟:“姥爷刚刚为什么生气。”妈妈让我坐好抱紧她:“就像我不想让你以后跟我和你爸在黄土地里靠天吃饭一样,谁能瞧得起一个补鞋的,姥爷刚开始补鞋的时候受了很大委屈,村里人明里暗里说一个大老爷们没本事,干针线活。可是不干怎么拉扯我跟你小舅,去外面打工我跟你小舅吃的上饭吗。你姥
爷一咬牙就是几十年。我跟你小舅长大后,街坊领居也不再说什么,佩服之余还有惭愧,可是你姥爷心里的疤没长好。呀,这秋雨说来就来啊,在妈妈身后躲好了,我要加速了。”耳边九月的风里掺着妈妈对姥爷当年的不易的心疼。
九月季落,又一秋。是啊,哒、哒、哒哒,九月的雨听起来就像姥爷的补鞋机给鞋上线的声音,可是妈妈并不知道,这雨,也像多年前那个九月,她的眼泪打在我抱在她腰上的手背上的声音。